在互聯網+興盛的時代,閱讀方式變成愈來愈多元。除了紙媒,書、報和雜志也可以變作小小的移動設備裏的0和1。或許隻是閱讀方式變更了,而沒有高下之别:在地鐵車廂裏捧一本書,未必就比拿着一個iPhone或iPad更有文化——重要的是那是本什麽書,在iPhone或iPad裏看的又是什麽。另一方面,互聯網的優點是紙媒難以企及的:它快速、靈活、及時,成本更低,作者與讀者間的互動性更強,而伴随web2.0而來的所謂UGC潮流(User Generated Content,指用戶原創内容)使讀者同時也成爲了作者(微信朋友圈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然,僅有互聯網是不夠的。我們仍然需要書店,需要比傳統書店更多一點的、我更願意稱之爲“書店+”的空間。在2015年的上海(及至蘇州等周邊地區),我們見證了“書店+”的蓬勃興起:從衡山和集、MUJI書店、JIC到二手書店Mephisto’s等,雖規模、經營模式及特色各有不同,但都以各自的方式爲書店注入了活力——它們是互聯網時代的城市之光。
位于衡山坊的衡山和集是“書店+”的絕好範例。衡山和集的英文名字叫TheMix Place,而“和”也有雙重指涉:既是Mix(混合)這一動作所暗示的加法(+)之“和”,也是和諧之“和”。所以書店+的那個附加部分究竟是什麽,便分外要緊——雞蛋餅或貸款都不是合适的選項。衡山和集給出的答案是:一樓的咖啡館,二樓的展覽空間,再加上三樓可用于小型讀書會的會客廳。于是書讀累了可以喝一杯咖啡,以書會友也有了據點;書看累了可以看展覽,而當前展覽“豆本×巨作”恰恰是關于香蕉魚書店制作的小書及《生活》這本大雜志的;會客廳舉辦的各類讀書見面會則可以成爲線下交流空間。
當然,這“+”的部分必須有一個堅實的基礎,即書店必須足夠出色、足夠有特色。衡山和集不但有主打的電影特色書(占據整整兩架)和雜志牆(在三樓有長達12米的雜志牆),其文學類及藝術攝影類的選書也是專業級别的。它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并非顯而易見的道理:“大而全”并不是優秀書店的主要标準,書店需要有個性、有特色、有自身的趣味傾向。
去年12月開幕的無印良品旗艦店則是“書店+”的另一模式。就書所占的規模和比重來看,或許稱之爲“+書店”更爲妥當:在旗艦店的底樓及二樓,書散落在所售賣的雜貨旁,所講究的是相關性。旅行箱櫃台邊是旅遊類書,餐具及廚房用品區旁的書則關乎烹饪。而在三樓,書以更集中的方式主題性地呈現:如關于書的書、關于上海的書及權威書人的推薦等。在無印良品旗艦店,書與日常的雜貨仿佛是平等的,它無意建造一個教堂式的書店,反而讓書滲透在日常生活裏,成爲某種必需品。
相較于比較大型的衡山和集及無印良品,位于北外灘的JIC書店則做了書的減法和讀書活動的加法。JIC不僅主打人物傳記類書,而且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舉辦各類讀書會上。他們舉辦中秋詩會,并與星期天讀書會合作,多次舉辦“書影同觀”活動,稱之爲北外灘的人文景點也毫不爲過。
“書店+”的興起也波及二手書店。上海的二手書店不算興盛:瑞金二路弄堂裏的新文化、複旦舊書店、山西路外文書店門市部、虹口多倫路上的内山書店及書城對面的上海舊書店是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少數幾家。而在2015年,幾位媒體人在淮海中路婦女用品商店對面一幢建于1932年的老公寓裏開了一間獨特的二手書店Mephisto’s。
這間具有魔鬼之名的二手書店最大的特色在于:它是另一種“b&b”——不是傳統的bed & breakfast(提供住宿及早餐的小旅館),而是獨特的bed & book,除了可提供短租服務的卧室外,整個大客廳變成了一間二手書店。幾位店主都是愛書之人,因此有相當一部分不舍得賣的書被藏在有玻璃門的書櫃裏,僅供翻閱及展示。但即便如此,出售的書目也足夠精彩了:因爲與多數販賣出版社特價書爲主的二手書店不同,這裏的舊版及老版本“尖貨”特别多,尤其是外國文學、藝術及社科類書,不少難得一見的版本——如米歇爾•布托的《變》或讓•艾什諾茲的《高大的金發女郎》——這裏甚至還有副本,且定價相當公道,與孔夫子上不少漫天要價的網店相比尤其如此。
Mephisto’s雖開業不足半年,但也已接待了多位海内外作家,舉辦了多場小型讀書會。參與去年“上海寫作計劃”的法國作家奧利維埃•羅蘭在那兒舉行了新書《水晶酒店的套房》首發,并邀來出版人陳侗與讀者互動;而寶島台灣訪書客鍾芳玲女士(《書店風景》《書天堂》作者)更在那兒度過了自己的生日。
互聯網的确方便快捷,但它有時太多浩瀚,反而變得無從把握。你必須知道書名或作者,才能在互聯網上、在網上書店裏搜索它。而各種算法提供的“你可能也會喜歡……書”,常常會将人們的閱讀視野框限得更加狹窄。仿佛悖論般,這些新興的、并不追求“大而全”卻能提供“多一點點”的“書店+”反而是這個時代的城市之光:它照亮我們閱讀視野裏那些灰暗的角落,讓人們在0和1的世界之外能夠面對面遇見、交談,讓書成爲某種日常的必需品,成爲可以輾轉流傳的、帶有個人印迹的東西。同時,“書店+”們也爲傳統書店的轉型提供了嶄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