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以來,滬上迎來一波實體書店開業熱潮。在互聯網産品不斷疊代更新的時代,實體書店也在以各種方式,重新吸引着人們的眼球。作爲實體書店的經營者,如何看待當下的書店經營?如何理解“網紅書店”的标簽?在4月23日“世界讀書日”當天,建投書店有限公司總經理陳豔濤接受了澎湃新聞的專訪。
澎湃新聞:你是從媒體進入書店經營行業的,書店行業與媒體行業有相通的地方嗎?
陳豔濤:在擔任建投書店有限公司總經理之前,我是《新周刊》雜志的執行總編。建投書店是中國建銀投資有限責任公司集團旗下的一級子公司,包括書店、新媒體、出版和圖書館等業務。雜志和圖書同屬大文化産業。《新周刊》在2014年以後的定義是“最新銳的生活方式周刊”,而我們書店,也不僅僅賣書,而是經營一種文化空間、一種生活方式,所以是共通的。
在書店行業,有個很有名的策劃人廖美立,她曾經說過,今天的書店要打破傳統圖書分類,以一個總編輯的身份來統籌、規劃,把圖書提供的資訊變成知識傳播出來。我對此的理解是,書店要适應今天的讀者和受衆的變化,和他們形成良好的互動,不隻是提供書,還要提供話題、文化服務、社交平台、創意産品、生活美學,讓讀者能夠産生長期的信賴,滿足讀者的各種知識和文化需求。在這一點上,書店和雜志一樣,都在經曆着深刻的變革,身處其中都要不斷地去貼近用戶,更新自己的經營思維和知識庫。
澎湃新聞:建投書局以人物傳記爲特色,如何理解“以人物傳記立店”這個經營理念?
陳豔濤:“人是萬物的尺度”。每個人,都是一本書。每一個人物,都是曆史的縮影。我們書店的特色是人物傳記,對我們而言,“人物傳記主題”并不是一個用于營銷的噱頭,而是需要在方方面面努力貫徹的精神核心。
比如,我們在書局内辟出約一百三十平方米的空間,作爲“傳記圖書館”,圖書館兩側八米高的書牆,陳列了政治、經濟、思想、文學、商業、藝術等領域傑出人物的傳記圖書。而這些傳記圖書中,就有一部分知名商業人物傳記是由建投書局出版部門策劃出版的。在國外,人物傳記出版事業非常興盛,而國内傳記圖書市場還相對冷清,我們希望能夠彌補這一塊空缺,幫助更多讀者通過人物傳記的閱讀汲取經驗,收獲智慧。
除了日常傳記圖書的陳列與銷售外,我們每個門店還會在每個月推出一個重點主題人物,展開相關的活動,我們的傳記咖啡也會配合主題,進行充滿想象力的延展。
不止于此,我們的微信公衆号“JIC書局客”的“局君帶你讀傳記”欄目,堅持每周四推出一篇傳記類優選文章+一本傳記圖書推薦,帶線上讀者認識人物,慢慢走進傳記圖書的廣闊領域。
澎湃新聞:現在許多實體書店很美、很有風格,這也使得很多人逛書店隻是爲了拍照發朋友圈、秀情懷,這種情況和書店經營者的初衷背離嗎?
陳豔濤:我們建投書局浦江店,一直以來,它有這樣那樣的标簽,比如“哈利·波特魔法書店”“上海最美書店”。很多人會來拍照,像半日遊那樣,但是,他們到底花了多長時間在這裏讀書不一定。其實我們曾經也有過困惑,這個“魔法書店”和“最美書店”,給我們帶來的,真正是我們想要的嗎?
但是,後來,我覺得這也是一件好事。讀者到這個書店來了,即便他第一次或者第二次,沒有去打開一本書,我覺得這沒關系。隻要打開門,讓他進到書店的這個氛圍裏,其他的就有賴于我們用什麽方式去吸引大家。
這是對書店從業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現在和我們競争的太多了,手機、影視,還有各種各樣的新媒體方式。所以在今天,對于經營書店的人來說,除了陳列在那裏的書,還要通過更多的形式來吸引别人,比如說進行主題推薦、借助影像、圖片、甚至作者的真迹,把書店的每一處空間都利用起來,以更多活潑有趣的方式,來吸引讀者。
從這個意義上說,閱讀不僅僅是打開一本書的這種讀,也包括我們一年兩百多場的活動。在這些活動裏,讀者哪怕是聽了一場、聽了兩場,他也可能汲取很多有意義的東西。比如,今天下午,我們請了很多嘉賓來朗讀名著的片段,如果有人剛好進來,聽了一段,哪怕隻是一段而已,很可能會讓他找這本書來看。
總而言之,書店業正在經曆一場深刻的變革,它時時在提醒着我們,書店不僅是做圖書零售,而是在經營一個文化空間。
澎湃新聞:“書目治療師”是建投書局的一個特色活動,能講講這個活動的緣起嗎?有哪些讓你印象深刻的治療書目?
陳豔濤:“書目治療師”這個活動跟我有很大關系。最初的起因是我的業餘愛好。我非常喜歡研究《紅樓夢》,所以我在日常生活裏跟人溝通的時候,别人問我對什麽事情的看法,我的口頭禅都是,“在《紅樓夢》裏,是這樣的”。我覺得《紅樓夢》裏能開出一切人生的藥方。
在廣州《新周刊》工作時,我跟一些朋友做了讀書會,讀書會有一些主題,有時候是親子關系的,有時候是對于童年的回憶的,每次讀書會後,跟現場讀者的一些互動,都會給我很大的啓發。他們經常會問一些問題,那時候,我們就會用開書單的這種方式去解決。
後來我發現,英國著名作家阿蘭·德波頓,他創辦了一所人生學校,那裏面就有兩個書目治療師。他們跟我們在做的這個事情是不謀而合的,這兩個書目治療師專門去開書單,解決别人的問題。比如,你牙疼的話,他給你開的書單是《安娜·卡列尼娜》,你如果患有拖延症的話,他給你開的書單是《長日将盡》。所有的疑難雜症,他都可以給你開出相應的書單。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方式,恰好也是我們此前在做的事情。
因此我用了這個噱頭,要的是他們開書單的這種實用功能。實際上,我們希望借此把讀者引進來,去看一些内容深刻、可能引起他思考的這樣一些書。我們真正在意的是讀書這件事情,隻是借了這麽一個形式而已。
我們開始做這個事情之後,請了很多很牛的書目治療師。我覺得重點是,他們在這個過程中給予我們的啓發,給了我們很多看世界的不同角度。
比如說蔣方舟,有人在活動中,問她怎麽看顔值這件事情。在我們眼裏她很美,但她給自己的顔值打分,隻打40分。她提到了網絡上很熱的一句話“顔值即正義”,當時她開的書單是《勸導》,就是簡·奧斯汀的那本書。其實我自己也看過這本書,這不是簡·奧斯汀的書裏最有名的。但蔣方舟提到,《勸導》的女主人公安妮,可能是簡·奧斯汀書裏最不漂亮的一個,主要是因爲她年華已逝,但是安妮這樣一個人,她對周圍人的熱情、溫柔和耐心,包括歲月給她帶來的閱曆,她對人情世故的理解,讓她充滿了魅力。蔣方舟推薦這本書之後,我回頭想,這本書真是很好地解答了這個問題。
作家闫紅曾經回答過這樣一個問題“面臨物質匮乏的時候,如何讓自己心靈飽滿”?她推薦的是李娟的書,李娟的牧場系列、阿勒泰系列,是在一個物質相當匮乏,生活非常單調的環境裏,她表現出她的樂觀,非常津津有味地呈現出每一天的生活。我看李娟的書時,還沒有想到這一層,但是經她推薦之後,讓我對一本書、一件事的理解、包括看世界的角度,都多了一重。我覺得,這其實不是治療,而是我們通過閱讀,更多地了解自己,更多地去理解這個世界。
澎湃新聞:在書籍陳列區有一處叫做“閱讀親子裝”,這是從小培養讀者的閱讀習慣嗎?
陳豔濤:閱讀親子裝是我提議的。因爲我發現很多文學大師,不僅寫出了一些文學名著,很多人也都寫過童書。比如說像卡爾維諾、E.B.懷特,像我們中國人熟悉的魯迅、沈從文、老舍,還有文藝青年特别喜歡的杜拉斯,他們都寫過給孩子看的書。
這是我比較好奇的地方,寫大人的書寫得非常優秀的、精彩的這些人,寫孩子的書的時候,是不是也能夠真正打動孩子?像E.B.懷特,他在《紐約客》寫過大量的文章,文筆非常優美,思想也非常棒。他寫的童書也很優秀。像《夏洛的網》《精靈鼠小弟》,都很有名,孩子也很愛讀。所以去年,我們特意開辟出來一塊“閱讀親子裝”區域。這裏一部分是父母讀的書,一部分是孩子讀的書,但是是同一個作家寫的。也就是說,孩子和爸爸和媽媽,一起讀一個作家的不同的書目。
我覺得這樣的好處是,讓父母和孩子一起站在大師的肩膀上,而且,讓他們有了一些共同的話題,有了一些交叉點。此外,我們在爲孩子做童書甄别時,來自大師的作品,也算是做了第一重甄别,讓孩子從小就讀大師的作品,接受這種文學的滋養。
澎湃新聞:你預想中的未來書店是什麽樣的?
陳豔濤:未來的書店,我覺得,它可能成爲一個城市的文化能量場。就是說,它不隻是一個售賣圖書的地方,它也許是社交的一個平台,一個文化創意的集散地,也可能是各種門類的東西聚集的一個平台。
在未來書店裏,書就是一個載體,大家以讀書這件事,作爲交友的一種方式,書店成爲大家社交的契合點。就像我前面所說的,讀書在當下的延展非常多。它通過科技的方式,延展到有聲的、影像的,也包括大家對于讀書這件事情的理解。
未來,書店可以做的事情非常豐富,我們完全可以把科技發展到今天所呈現出來的各種成果,在書店裏展現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講,書店這個空間,是可以體現“天涯若比鄰”的這個特性的。